躲在树荫里的我看见谢尔盖神父从教堂的拱门里走出来,在正午太阳的直射下,神父苍白的脸如同蜡铸的一般,仿佛顷刻就会熔化、蒸发。这让他有种远离尘寰的虚无,让人感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,至少他不属于210几百米外城圈里火热的日子,不属于方家胡同口卖炸油饼、老豆腐和鲜鱼水菜的早市,不属于雍和宫僧人们嗡嗡的诵经声和善男信女燃起的缕缕香烟。他像只年老衰弱的猫,悄没声儿地存在于安定门鬼子坟这块奇异的地界。
神父用手遮着阳光,朝东南张望,东南那片建筑是俄国东正教的建筑群,我们称之为北馆的地界。北馆的前面是南馆,一座花木蓊郁的园子,里面有洋式的白亭子和说不出名堂的纪念碑。无论北馆、南馆,都是我们的乐园。
神父转过身,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移向了我们,我们知道,他的视力有限,十几米外他什么也看不到,他的头发是白的,皮肤是白的,连眼睫毛也是白的。墓地东边钉马掌的老孟头说,谢尔盖是丘子托生出来的,前世他的尸体没有入土。棺材被封存在地面,北京人谓之“丘子”,是对棺木一种临时性的安置,被丘的灵魂轮回转生,就是这般模样。要不人们为何老说“入土为安”呢,什么东西该在哪儿它就得在哪儿,违背了这个规矩就得出麻烦,谢尔盖神父就是如此。我爸爸说老孟头的说法是迷信,白发、白皮肤是一种病,白化病,无法根治的遗传性疾病,跟前生入不入土没关系。我的同学李冬生说谢尔盖神父姓肖,有一半俄国血统,俄国人是白人,白人自然长得白,眼睛正面看是蓝的,侧面看是绿的,像波斯猫。